新美麗人生

台北榮民總醫院 社工員 楊淑賢

　　歷經921大地震後的埔里基督教醫院，重症病人們躺在殘破的醫院危樓裡，穿梭往來的工作人員、醫師、護士及遠道而來救災的慈濟師兄、師姊們，也隨著工作人員不停忙碌著，這時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出：“妳是夏子嗎？夏子？夏子”陳師姊抬起頭來，心想怎麼會有人知道她的小名，尤其在這陌生、混亂的醫院裡，她環視周圍，將眼光放至聲音來源處，發現一位老先生，坐在病床上，喊著她的小名，且睜大眼睛注視著她，陳師姊來到病床前，詢問老先生什麼事情，病患馬上說“我是日昇”陳師姊驚訝的一時沒有回應。

　　時空回到四十餘年前，陳師姊與張伯伯是一對論及婚嫁的戀人，張伯伯自大陸來台，駐守在桃園空軍基地，是一位空軍軍官，陳師姊受過日本教育，為家中獨生女，父母管教嚴謹，在偶然的機會下，他們相識、相戀，並互訂終身，但陳師姊的父母十分反對這件婚事，拆散了這段姻緣，陳師姊另嫁他人，而張伯伯一直未娶，心中依舊惦念著他的“夏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彼此早已失去訊息，陳師姊為人妻、為人母，十分辛苦的把孩子們教育長大、成家立業，在閒暇時加入慈濟志工行列，擔任委員，響應各項愛心活動，這次921大地震，慈濟委員、志工們全部組織動員前往災區救難，協助災後重建，陳師姊亦不例外，在埔里基督教醫院安撫受傷患者，協助病患安置、聯繫家人等事宜，萬萬沒有想到會在此刻遇見初戀情人。張伯伯罹患癌症已兩年，癌症的折磨，甚至失去了右腿，由於行動不便，又不願打擾親友 ，獨自一人選擇埔里基督教醫院靜養，卻碰上百年來的大地震，疾病加上地震的驚嚇，情緒尚在不安惶恐中，一眼就認出了思念多年的心上人。

　　 再度重逢，兩人已是白髮斑斑，一位是正受著病魔糾纏的孤獨老人，另一位被賦予任務，正散發著溫暖、愛心，照顧著傷患們；陳師姊不知該如何面對，過去是這麼熟悉的一個人，多年來自己的人生變化，早已將那段感情藏於內心深處，眼看著張伯伯孱弱的身體，又這麼需要別人照顧，實在放不下心，正不知所措時，張伯伯本能的依賴，那種祈求的眼神，打動了陳師姊。當陳師姊拉著張伯伯的手，發現他仍載著當年倆人互訂終身的戒指，心情激動著，雖然戒指的光彩已不在，但在斑駁的戒指裡卻留著，張伯伯堅定不移的深情。

　　 由於災區環境惡劣，張伯伯的狀況，又需持續化學治療，因此被要求轉北部大醫院，尋求較好的醫療。陳師姊回到張伯伯台中的住處，幫其整理簡單的行李，無意間發現了過去倆人的照片、信件，張伯伯保存得完好如初，且一直小心翼翼的收藏著，陳師姊翻著舊有的記憶，熱淚已盈眶，而內心的掙扎又出現了，想到未來的角色，孩子們的反應，又該如何面對？回到北部立刻和子女們商量，孩子們皆支持母親的做法，因此不僅兒子一同來探望，女婿也偶爾前來幫忙照顧，替代陳師姊。

　　 在台北住院的這段時間，張伯伯的同學、朋友，都對陳師姊十分敬重，有事情一定共同商量、討論，縱然張伯伯的行動不便，聽力不佳，陳師姊除了用筆和張伯伯溝通，也常推著張伯伯到室外，有陽光、綠樹的花園散步，這一段日子，是張伯伯最幸福、愉快的時光，然而癌細胞並沒有因此消失，仍不斷侵蝕張伯伯的身體。住院已達三個月，病情末見好轉，醫師檢查確定癌細胞已侵犯腦部，且轉移骨頭，化療的效果不佳，現在能做的是安寧療護，醫師有意讓患者轉安寧病房。

　　 正等待轉安寧病房的同時，陳師姊因白內障開刀治療，醫師囑咐不可太勞累，張伯伯擔心自己拖累陳師姊，也一再叮嚀她休息，這時張伯伯已無法下床，看著一天不如一天的張伯伯，陳師姊心中有許多的不忍，病程轉變得好快，張伯伯連呼吸都很困難了，醫師說只有幾天的時間，陳師姊和女婿終日在醫院陪伴，不知張伯伯想說什麼，總是緊抓著陳師姊的手不放，在意識模糊中，彷彿只要握著陳師姊的手，就安心得多了。就在初夏週一的上午，張伯伯喘著最後一口氣往生了，陳師姊望著寧靜、安詳的張伯伯，心中有些許悲傷、痛苦與不捨，張伯伯沒有留下什麼，只有生前向陳師姊說：「我來世會等妳」，短短的幾個月，從重逢、互相扶持到相送，人生的安排，卻是令人意想不到，陳師姊送走張伯伯後，頓時若有所失，平日擔任慈濟志工，充實的生活，在此刻，卻覺得無法踏實，因為面對一個逝去的愛，內心的失落是需要時間填補的。

　　 聽完了陳師姊的故事，自己的思緒有些激盪，其實我真的為他們兩人感到高興，一段四十餘年前的緣份，能在此時劃下完美的句點，是多麼的不容易，張伯伯在人生最後的路程，有陳師姊的陪伴，完成了多年來朝暮的期盼，而了無遺憾，陳師姊在照顧的歷程裡，感受到張伯伯的關心、體貼，是自己在婚姻生活裡未享有的，或許相處的時間真的太短暫，逝者己矣，留給生者的更是無限的思念。做為一個平凡人，我們一輩子也許將庸庸碌碌地過去，可能錯過什麼，可能無法挽回什麼，但如果有機會彌補過去的遺憾，應盡量把握。我想，不論是小愛或大愛，這個故事已深深打動我，感謝陳師姊所做的一切，如果還有來生，張伯伯將與你再續前緣。

登錄日期：96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