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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王子

台北榮總腫瘤科 樊 聖 醫師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城;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娥眉朝至尊。
這一首「集靈台」,大家耳熟能詳,是唐朝詩人張祜的作品,講的是楊貴妃的姊姊虢國夫人,因為受到唐明皇的特別恩寵,因此可以「騎馬入宮城」的故事。
「騎馬入宮城」對於我們現代的中國人來說,已經不容易了解它的意義了。但是由於日本的文物制度,直到近世,仍然保留唐風,因此我們可以藉由日本幕府時代的城堡建築加以說明。

   日本的城堡是貴族的居所,四周由護城河所圍繞,一般平民百姓要進城洽公,必需徒步過橋進城,公卿長老固可乘轎進城,但只有地位極為特殊的人物,才可以直接騎著馬進入城堡,日本人稱為「騎馬登城」。

   現在的名古屋,舊稱尾張藩,是古代日本的軍事要衝。當明末清初的時候,幕府大將軍德川家康的第九個兒子德川義直被封為尾張藩的藩主,住在名古屋城裡頭,其時有一位「明國醫師」,也就是由中國移居日本的一位醫生,獲得義直的禮遇,被聘為御醫,就享有「騎馬登城」的殊榮。

   這位中國醫生,名字叫做張振甫,到日本的時候,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但是不知怎的,德川義直對他非常敬重,賜與他土地,建築中國式的宅邸,並且規定四周的日本房屋都不准正面向著張家從屋簷下搭出遮日避雨的小篷頂。當時名古屋的日本老百姓都稱呼張振甫為「張ソ王樣」,譯為中文,意思就是「張王爺」。

   第二代藩主德川光友更贈與張振甫相當於現在三十六萬坪的大片土地,以建築佛堂和家族墓園。名古屋市千種區內現有的一些地名,譬如振甫町、振甫新田、振甫山、振甫池、市立振甫中學校等等,都是因為這塊區域曾經是屬於張振甫所有的緣故。
張家代代相傳,一直擔任尾張藩主的御醫,直到第十代的張房雄,仍然不改其業。張房雄後來擔任過東京三愛病院的院長,是一位婦產科名醫。他有一個日本名字,叫做波里光德。原來張家後來由於日本化的關係,取了一個日本姓氏。在日本話中,「張」和「波里」的發音是極為近似的。不過由於年代久遠,張家子孫那時竟已不曉得始祖張振甫的來歷。張房雄這人為了尋根,遂於民國五十三年到台灣訪問,期望獲得我國史家協助,破解始祖張振甫的身世之謎。

   從前日本史家對於張振甫的身世,未曾用心考察。他們以為張振甫乃明朝宗室淮王朱常清,在滿清入關之後,為躲避滿清迫害而逃至日本。抗日戰爭期間,日本軍閥山下清一更曾經宣稱代表張家,於民國二十九年,在南京明孝陵前舉行祭祀典禮。其意欲於瀋陽扶植溥儀建立滿州國之後,在南京再扶植號稱朱明後裔的張家成立另一傀儡政權。其實《清史》中明文記載,淮王朱常清,在清兵南下之時,已於紹興投降滿清,自亦不可能渡海而東。此一事實當時雖經我國史家為張房雄指出,但張振甫的身世之謎仍然懸而未解。

   從頭話當年,崇禎帝在國亡之時,共有三個兒子在世。這三子就是排行老大的太子朱慈烺,排行老三的定王朱慈燦和排行老四的永王朱慈煥。北京城破之日,太子朱慈烺原被李自成所虜,李自成兵敗山海關後,老三、老四不知去向,太子則逃至京城內外祖父周奎家,旋為周奎姪周繹所賣,致為清兵捕去,後來在獄中被多爾袞殺害。
太子既死,順治、康熙間抗清的義軍,屢屢以奉「朱三太子」詔命為號召,讓滿清頗為頭疼。這朱三太子指的就是排行老三的定王朱慈燦。在太子死後,他是繼承崇禎帝位的第一順位人選,當然也就成為滿清的頭號大敵。

   到了康熙四十七年,老四朱慈煥竟然還是被捉到了。他那時七十六歲,化名張用觀,以游行教書為業,面對訊問,毫不畏懼,侃侃而談。心虛的康熙,因為滿清得國名不正言不順,為絕後患,因而殺了張用觀,也就是朱慈煥全家。但是此後康熙夜裡仍然睡不安穩,因為他怕總有一天,那朱三太子朱慈燦會突然現身,來向他要回這皇帝的位子哩。

   始終脫離在滿清掌握之外的朱三太子,到底躲到那兒去了?讀者諸君看到此處,當已猜得答案。皇明後裔,避難日本,竟然搖身一變,成為名古屋的醫學世家,實堪浩歎。

   張振甫位於名古屋的墓上,豎立著一座在他生前就雕刻完成的延命地藏像(圖一),地藏兩旁刻著一副偈語:「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惟心造。」,初看甚為平常,其實乃是他向後人宣告自己身世的兩句隱語,可惜張家子孫不得其解。

   破解之,「一切惟心」正是「玆心」二字,也就是暗指一個「慈」字。這豈不是正是指朱慈烺、朱慈燦、朱慈煥三兄弟之一嗎?如本文前所述說,老大慈烺、老四慈煥俱已遭清人毒手,那麼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老三慈燦了。揭語前聯所謂「三世一切佛」,乃是指張家所有的後代子孫,「佛」之一字暗指皇族血胤,而「三」或者亦暗指排行。整句揭語的意思是,倘若你要追尋我們家的起源,應當知道整個家族都是來自於「慈」字輩,排行老三的這位人物所創造的,所謂「一切惟心造」是也,「法界性」也暗示得有家當事業的含義在裡面。

   另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出,老三朱慈燦到了日本改姓張,老四朱慈煥留在中國大陸,也改姓張,張姓一定有它的含義才對。這個謎語的答案,竟然就在《論語》裡頭,而且直接明白地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論語•微子篇》的第八章起首便說:「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伯夷、叔齊是殷商屬國孤竹君的兒子,武王伐紂,滅了商朝,兩人因此恥食周粟,餓死於首陽山。「朱張」不知何許人,但與伯夷、叔齊並列逸民,處境或者相似。原為朱姓的崇禎皇子們之所以改姓張,恐怕正是以「朱張」自況,也就是以「伯夷、叔齊」自況。

   張振甫的皇族家世,另有一個有力的證據。這個證據就是張家的家徽(圖二)。原來日本貴族的和服上都繡得有代表家族的家徽。張家的家徽,非常有意思。家徽內之祥雲,隱諭一「龍」,乃取《易經•乾卦•文言》「雲從龍,風從虎」之義。圖案主體之六顆圓珠,共同構成五爪之像,與祥雲相配,意指五爪之龍。依明朝制度,唯皇帝才可使用五爪龍紋,其他官民均不可。而此五爪圖案之外圍,是一陰陽互見的圓輪。一陽一陰,乃指「日、月」,合而為一,正是「明」字。
由此看來,除了傳說中的神農氏之外,張振甫實在可算是中國歷史上出身最高貴的醫生,是我們醫界的異數。唯二次大戰後社會變遷迅速,據民國五十三年報紙所記,張房雄的兒子張春雄並未繼承家業,行醫救人。彼時,其已進入松下電器公司,當上了個經理,現在不知近況如何。至於滿清政府,早已不存,張家與滿清之仇怨,恐怕也只有一付笑談中了。

 

 

登錄日期:96年2月27日